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年武承嗣泛红隐忍的双眸。
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隐忍,让他在担着这样痛楚仍能毕恭毕敬向我母亲说完跪安的话语,徐徐掉转头。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偌大大明宫,融入长安略带潮气的暮色之中。
似乎再也不会回头。
而我怎么都想不到的是,我和他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绝望的境地。
举目遥望暮色四合,借此将目中溢出的水汽倒流回心间。我掩住面孔,大滴水珠顺着指缝下来。长命一声不响,只是如惯常做的那样,拥住我,借此传于我身体唯一的暖意。我将额头抵在他胸口,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太平,我知道……”
而这桩婚事,在母亲决绝到肃杀的手腕处置之下,渐渐走向我所不期望见到的结局。
长命也越发沉默,在等候下降的那段时间,他所做不过是漫长地凝眸,凝视我各种形容,或散步于花园,或天阶赏星,往往是我醒来之后,他依然维系着我入睡那刻的姿态。
我问他:“你究竟是谁的魂魄?”
长命显然没料到我。愣了愣,旋即不动声色地回问我:“我什么时候和你相遇?”
“八岁。”我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的目光逐渐趋于和煦:“如果我真想害你,不会等到现在。”
“你却很反对我嫁给武承嗣?”我不解,“或者,生前你和他有仇,所以千方百计阻挠。”
长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里眉里全是我的神情:“如果生前真的和他有仇,我就应该支持你嫁给他,好让他也吃吃苦头。”
当然清楚他是在揶揄我,我懊恼:“难不成你喜欢我,所以不希望我出嫁?”
这是打死我都不敢相信的假设。
不过是随口一说,长命却愣在半空中,虽然只是精魂,并无固定形貌,但我还是能清晰感觉到此间异于往时的氛围,漏钟滴答作响,陡然将长命惊醒,他别开脸轻声道:“是,太平,我很喜欢你……”他怅然别开脸, “我很喜欢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我讶异转过头。
长命转向窗外九天流云,怅然道:“我看着你长大,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五、
下嫁那天,母亲将我送至正德门外,早有等候在此的赞礼官躬身奉我上撵。幕帘遮挡的视线徐徐闭合,挡住我看到的一片惨烈红色,和奉旨迎候,此时冰冷眉目的武承嗣。
在母亲精心筹划下,我们终于以最决绝的方式相遇。
他不会爱我,只会在时间推移下加深对我的恨意。
这并不是一场愉快的婚礼,而后果,却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
不知为何衣裳的裙带尤其多,武承嗣索性用最简单的方式撕破我身上嫁衣,干净利索。仆从被驱逐出新房。一切反抗在沉默中进行,身下的桂圆花生外壳刺破肌肤,火辣辣的疼痛却比不上身体所承担的分毫,即使在最痛的时候我亦只字不吭,只是茫然地大睁着眼睛,没有一滴眼泪。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到了最难堪的地步。明明还是第一眼见到他的情形,那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闲闲立在马场之间,如棠棣盛开。
一切都结束了。
他在离去之前点上的龙凤呈祥还未完全熄灭,我卧于床榻内侧,轻声告诉自己,都结束了。
长命出现在偌大且空旷的新房高空,或者他一直都在,却无能为力。他跌跌撞撞化形落到地面上,踉跄半跪在我身侧的床榻之上,因背对侧躺,我看不见他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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