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苦笑道:“令公,王秀峰处事乖张,若是请他独断,我还跑来府上作甚么?延州今年一年闹了两起兵变,端地是波谲云诡,情状殊难逆料,定难军至今尚未归顺,李彝殷联络北汉虎视关中,那可不是一个庸碌之辈,万一被其觑个空子,我们都要悔之晚矣……”
“天塌下来,有折可久这高个子顶着,就无需你****闲心了……”冯道的话语说得语重心长,内容却险些教范质背过气去。
“令公——你——”范质一时气结,竟然哽住了。
冯道干瘪的嘴唇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怎么,文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
范质坐在榻前寒着脸不说话,索性给冯道来了个默认。
冯道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娓娓道:“三十年了……这样的‘军国大事’也不知道经遇了多少。造反、谋逆、割据、兵变,这些个事情,如今还算甚么了不起的事情么?我这一辈子,换了四个朝廷,服侍了九位君王,能称得上善终的,竟然只有两位。几十年来,天天有地方起反,月月有藩镇兵变,年年都要打仗加赋,你打我,我打你,打来打去,死的是谁?还不全是老百姓。天灾、人祸,总得给这些黎庶留条活路吧?咱们这些坐在中枢的宰相们,总得替这些又没权又没钱的人想想吧?”
这一番话把范质说得楞住了,向来自诩口才颇佳的他迟疑着竟然没有接上冯道的话。
冯道苦笑了一声:“延州闹了一场兵变,便是军国大事了么?农田荒芜了,灌溉跟不上,人丁弃家弃地,逃难去了,土地没有人耕种,老百姓没有了粮食,便要饿死,便要造反,朝廷没有了赋税,便没有了收入,还要打仗,还要养兵,眼见着泰宁军这就要反了,王秀峰要挂帅,主上更是打着亲征的主意……兵马一动,钱粮万斛,到哪里去筹?”
他叹了口气,略带点无奈地道:“文素,不要老和王秀峰闹别扭,他脾性不好是真的,可是只要你不和他争权,他不会挡着我们做事……”
范质咬了咬牙,道:“令公,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这朝廷是主上的朝廷,不是他王秀峰的朝廷……”
“甚么食君之禄——主上行伍起身,会种田么?你是食民之禄啊……咳咳咳咳咳”
冯道厉声驳斥了范质一句,却说得急了些,气没有喘匀,不能遏制地咳了起来。
范质惊呆了,他被冯道这貌似大不敬的话语惊呆了,一时间竟然脑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方才醒悟,急忙上前扶住冯道,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苦笑着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方才听得冯道缓缓开口道:“如今这个天下,谁做天子,不是我们这些儒生说了算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皇帝是谁,谁也不知道明日的天下究竟是谁家的江山,这些事情,既然看不明白,也看不透,便不要在上面花心思了。连至尊尚且如此,中书那个位子,又有甚么好争的?王秀峰想要做中书令,早就想了,不好意思开口罢了,若是依着我,让给他又有何好心痛的?只是此事主上万万不会答允,我这尊泥胎塑像,主上硬是要摆在庙堂里面撑门面,又有甚么办法……?”
老头子嘿嘿苦笑起来:“在这个世道里当宰相,太糊涂了不成,宰相糊涂,老百姓就要饿死;太精明了也不成,那些手里握着兵权的人,任谁都能轻松地捏死我们。桑国侨便是太聪明,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滔天权势,万贯家财,左不过一场黄粱梦罢了……”
范质自嘲地一笑:“王秀峰如今的权势,和桑国侨当年可有得一比呢……”
“以桑国侨的才智,尚且名裂身死,王秀峰远不如他,而骄横跋扈过之,他又能撑得到几时?你和他争来斗去,和与死人争斗又有何异?”
冯道带着几分无奈对范质开导道。
“……文素啊……如今天下不是大唐鼎盛时候的模样了,百业凋零,黎庶离散,盛世丁户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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