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一笑,手捻长髯,明明还未至不惑之年却已沟壑隐现的脸庞上先前一直笼罩着的徘徊神色,在眸光不着痕迹地几次流转闪烁下终于渐渐敛去,他抬手提起酒壶再添上一杯,晃动一阵后浅浅抿下一口,清冽酒水将鼻梁人中处最后一点犹疑洗进腹中,似乎因之而更加绵柔了些。放下酒杯,青袍男子看向北面那连绵未绝的山脉,喃喃道:
“什么衙官屈宋,不过是挈瓶之智而已,质夫这么说也便罢了,你陈大亮论文采可不输于我,也这么吹捧,呵,反让我有了些退意呢……罢了,既然要写,不如便再多走些路,马嵬驿可就在此地北面,去那里采采风吧。”
“呵呵,那自然好,不过这一路上的路费与伙食,我们可就拜托给县尉大人喽。”
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裹紧身上的鹅黄色大氅,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给青袍男人鞠了一躬,转头正要拉着旁人再多调笑两句,却见得三人之中穿着最是单薄的道士已经和衣而眠,不由得失声而笑,毫不客气上前一脚将其踹出亭子扑入雪堆,霎时间琼飞玉坠,霰尘四散。
是时,十二月十七日,雪砌如坟。
“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盩厔,鸿与琅琊王质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携游仙游寺,话及此事,相与感叹。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
……
荷花池畔晨光大好,和尚的脸色却像是沾惹上一片前晚的夜色般凝重黯然。
了悟修佛数十余载,早已心临寂意,接近释门阿罗汉果的灰身灭智之境,平素凡事,少有能在他心湖之中点波涌纹的,是真正将要领悟涅槃智慧成就佛法的高僧大修。
然而杨玄珪死,长恨剑出,此二桩事惹得整个中原武林为之倾动,就连一向自诩清净独立方外的佛门各寺,也都派出个中高手名宿,以论禅法会的由头赴往华严寺,而自己那个年纪虽长却始终佛理不明的观音寺掌寺方丈更是为了此事带空了大半个寺的僧众……
了悟不敢说论及禅宗条目典籍他能背的比寺里那些颂佛颂了大半辈子的老和尚们更好,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祖师殿护法而已,然而他走的虽慢,却也走的更稳,踏下的脚印更深,日复一日在菩提达摩祖师像的注视下诚心学佛,恐怕连了悟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已经成为了寺中最坚定也最狂热地笃信着禅法义理的那一个。
于是当看着身旁那些明明深谙禅理如今却堕入凡尘为世俗之物争夺不休的师兄师弟,了悟向着祖师像行完最后一礼后便毅然站了出来,即使是赔上自己前半生的功德与后半生的岁月甚至是生命,即使必将因此而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即使此后便是如行刃上险意环身,他手中的锡杖也未曾向后方点出过半寸——只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第一个现身出手的人,便有些难以招架了。
“王质夫,王施主……实在想不到,第一个来的竟会是阁下你。”
了悟的瞳光不疾不徐地点在一直绕着钟围来回走动不知在做什么布置的道士身上,双手捻着的二指不知何时已然松开,说法相悄然自破,只余下一个结跏趺坐还在维持。
反观被困在钟围内的二人,情况却与之大有不同:杨暾已然放松了下来,盘腿坐于地,双掌搭在膝上,缓缓调节起体内气机运转,除了刚刚与王质夫见面时他面上掩饰不住的讶异神色与一句脱口而出的脏话外,他已然半晌没有动作;王凡虽然不似杨暾那般镇定自如,不时还抬起眼皮瞥一眼四周,但也不再过分紧张,而时而张开的瞳中映出的也更多是对钟围外忙活不停的道士的好奇:读过长恨歌后,王凡也曾去市集上买过一册同样脍炙人口的陈鸿所著的《长恨歌传》,其文末便曾出现“鸿与琅琊王质夫家于是邑”一句,而刚刚杨暾也佐证了这个看上去毫不着调的道士的身份,不由得让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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