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穿进了内院才掏开了包裹,一阵翻找,找住三件铜器,拼合在一起才形成了一个带名字与编号、有效时间的形状奇特的印章,道:“来来,我这都印了一路了,真是一步走到了哪儿都有人知道啊。”
老秦坐在了一处棚下,棚内铺着十几张草席,中间有两个陶盆放着几根快燃尽的白烛,显然也曾有不少来晚了进不得城的人在这里留宿。
老秦盘腿坐在了草席上,旁边浑身好几处缠着布条的年轻人帮他把铜杖收好,刚要去起身给他倒水,老秦忽然开口:“坐下吧。你不像我们,在马背上根本睡不好不是么?”
那年轻人才坐回了远处,有些无所适从的盘腿在原地。
老秦:“修,你该把那些布条摘掉的。”
修摇了摇头系紧了手背上的布条,哑着嗓子道:“他们老是看我,路上那些人。”
老秦:“这会儿才开春,还不热。等到大夏天的,难道你也要这样缠着么?没用的,反正你自己看不见自己长啥样,让他们看去罢。”
修抿了抿嘴,不说话。
大抵是这两年又老了,他连对崔季明时候强硬的劲儿也被消磨掉了几分,看他沉默,忍不住开口道:“你听得见么?那是黄河奔流的声音。潼关南依高山,北濒黄河,形势险要,内有十二连城,雄关虎踞,通有最多两人并行的小路——”
他讲述着潼关的历史,从曹操破马超,到赫连勃勃屯关中,修读书并不用功,他没大听说过潼关这刀关门四百多年的往事,忍不住侧耳倾听。
老秦也是觉得自己年纪越大话越多,平时摒着不肯跟小辈多说,但真要是有人愿意听,他也能从东汉扯到北魏,如数家珍。
他以前听说过修,绝不是如今的沉默寡言。而知晓了那一场宫变,他也很难说去评判什么。年轻人识人不清是常有的事,只是他身在皇家,就会为自己年轻的疏忽付出更惨烈的代价吧。
或许是因为他不肯说话,默默倾听,偶尔发问,使得老秦话更多了起来。
说着说着,谈起桓温伐秦,不克后还自潼关的事情,也渐渐累了,一双手过来似乎很笨拙的给他敲了敲腿。修道:“秦师若累了,便歇下吧。明日进了城,可以到时候再说。”
老秦脸上露出几分很微妙的神情。
刚带他出长安的时候,他不止不会自己穿衣服穿鞋子,甚至连半点该有的常识也没有。老秦也觉得,或许他或许会忍受不了十几日洗不了一次澡,睡在草席上跳蚤丛生,野外啃几口干粮喝口河水就勉强果腹的日子。
然而他虽然也因此生病、胃痛甚至闹出不少的笑话,却仍然跟着向北绕着办事后,走到了潼关。
去年还是太子的人,如今居然一身布衣,穿着草鞋住着窝棚,甚至还来给他揉腿……
而修在一旁蜷在草席上,也因为疲惫而闭上了眼睛。
曾经在宫内,只要一闭眼,他想到的便是阿耶临死前朝他伸手呼喊的样子,便是踏过绣龙锦被的靴子,以及那一场灼烧的他无处可逃的大火。
但如今,那些事情似乎开始渐渐隐进了梦的深处。伴随着黄河的轰鸣水声,外头道路上传来的说话声,似乎一场春雨也在悄悄降临了潼关,雨水敲打在草棚上,使得空气变得冰凉而湿润,火烛跟着雨滴的节奏而跳动。
他闭着眼睛没有睡着,想起离开长安城前,泽回京后一家人的那次团聚。
打扮素朴的阿娘淌出眼泪来,牵过离产期不远的刁琢说话。而泽面上曾经求死的神情消失不见,纵然是坐着由下人手抬的软轿才登上殿内,但他仍然笑着与他说话。眼睛里几乎见不到当年在朝堂上不安茫然的神色,却仍然有当年的温和耐性。
他那一身值得称赞的气度还在,修至今觉得他身上还有着帝国太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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